休该怎么休?,养该如何养?,——《中国环境报》记者对话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刘永定

时间：2022-02-23 15:57:51 浏览量：次

和谁对话？

刘永定，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博士，藻类环境生物学专业。致力于湖泊富营养化、有害水华、微型生物结皮与荒漠化防治，以及相关联的环境生态工程。作为首席科学家完成多项国家级重大项目，曾获全国先进科技工作者、国家突出贡献专家等称号。

为什么对话？

让江河湖泊休养生息已经成为新时期水环境治理与保护的重要指导思想。我们想知道，休养生息理念的提出对湖泊治理提出了哪些新要求？湖泊既要休又要养的必要性何在？在具体实践中，应该怎样去把握湖泊休与养的关系？除了大家普遍认可的休之外，湖泊到底应该怎样养？

刘永定怎么说？

休是前提，养是出路。该禁该限的需求管不住，湖泊生态系统健康就养不起来。休不是目的，是为了养成健康的湖泊生态系统而休。

解决江湖阻隔，实现江湖连通对建设健康湖泊生态系统是必须的措施，是贯彻让湖泊休养生息，进行江湖复合系统物理修复重要的、必不可少的内容。

对话人刘永定中国科学院水生生物研究所研究员

采访人中国环境报记者查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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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关注　　让湖泊休养生息对湖泊治理提出新要求

关键思路　　要求我们尊重、遵循和依据其自然规律

记者:让湖泊休养生息已经成为新时期水环境治理与保护的重要指导思想，并且落实到具体的政策措施中，变成各地的实际行动。请您谈一谈对让湖泊休养生息的理解？对于水生生物研究领域来说，这一理念应包含哪些内容？

刘永定:让湖泊休养生息，要求我们尊重、遵循和依据其自然规律，对湖泊治理从内容、重点、范围和目标诸方面都提出了更高、更深刻、更全面的要求。

让湖泊休养生息的原则大大提高了水生生物研究领域的重要性和迫切需求。我们治理湖泊应该以恢复和保持湖泊生态系统健康为目标，让湖泊充满活力，生生不息。要恢复或建立健康的湖泊生态系统，达到流水不腐，要将流水、活水理解为水动力、水化学、水生态，使湖泊获得足够的水量、必要的水质并使其中的水生物在生态系统的各环节和生物地球化学循环的各环节运动不已，在运动中保持系统的平衡。

这就要求我们清晰地揭示每个湖泊的生态系统特征，其结构、功能与动力，其类型、规模与过程，其现状、成因与演替转换的规律，其承受与抵御环境干扰的能力及反干扰的途径，其在流域体系中的作用与地位，其生态系统服务价值、潜能与限制等。我国虽然湖泊众多，但是污染严重的城市湖泊、东部湖泊、长江中下游湖泊和云贵高原湖泊大都是非常脆弱的浅水湖泊，易污染，难治理，对湖泊的水生物、水生态基础研究不足，基础数据极其短缺，不能适应让湖泊休养生息的政策需求和环境治理需求。因而，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加强水生生物的研究，亦即空前地提高对湖泊生态系统的认知水平，普及对湖泊生态系统的认知能力，已经迫在眉睫。我相信，在让湖泊休养生息政策的引导下，将大大加速这一认知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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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关注　　湖泊既要休又要养的必要性

关键思路　　从湖泊生态系统健康方面深入理解

记者:所谓休，就是为不堪重负的湖泊减少污染；所谓养，就是要给湖泊以充足的水量，畅通江湖通道，以扩大湖泊的环境容量。您怎样认识让湖泊休养生息中休与养的关系？请谈一谈湖泊既要休又要养的必要性。

刘永定:从字面看，休养生息是减轻负担，安定生活，恢复元气的意思。所谓休，就是为不堪重负的湖泊减少污染；所谓养，就是要给湖泊以充足的水量，畅通江湖通道，以扩大湖泊的环境容量，这是必要的，是基础的。不过，我觉得在此基础上，还应该从湖泊生态系统健康方面深入理解。

减少污染和扩大湖泊的环境容量是从水环境考虑的，这是我们的湖泊处于污染压力下的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还湖泊一个清洁的面貌，一个清洁机体。水清才有生气、有灵气，才能生生不息。然而，生生不息依靠的是湖泊生态系统的健康。生态系统健康支撑和维护着水环境的健康和人体的健康。人类本能地首先关注人体的健康，高瞻远瞩地放弃短期利益，从长远利益出发而保护生态系统健康，这是只有人类才能有的行为。

生态系统健康是根本。因此，无论休抑或养，根本上是要保护湖泊生态系统。休，要减轻负担和压力，不仅仅要减轻污染物入湖和污染物给湖带来的负担与压力，还要减轻各种对湖泊无休止需求的压力与负担。我们的人口多，发展需求大，湖泊都是以多功能的形式服务于经济建设与社会需求的。人们对湖泊有供水、纳污、航运、养殖、旅游、景观等诸多需求，索取湖泊的水量、水质、水能，湖泊还自发地提供人类社会明知或不被明知的生态系统服务价值，如物种传播、生物繁衍等服务。

湖泊既需要休，也需要养。首先应该确认休、养的范围不应该仅仅只针对减轻污染，沟通江湖，打破阻隔，重要的是发展模式要与湖泊的能力协调。要禁止或限制一些对湖泊功能的索取，如严禁湖泊纳污，限制或禁止养殖特别是投饵养殖，合理地从湖泊取水，保障向湖泊补水，湖泊才能休养生息。

在当前湖泊污染治理任务重、要求高的历史条件下，休是前提，养是出路。该禁该限的需求管不住，湖泊生态系统健康就养不起来。而休不是目的，不是为休而休，是为了养成健康的湖泊生态系统而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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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关注　　如何把握湖泊休与养的关系

关键思路　　应遵循10条原则

记者:我国过去在湖泊治理上，对休与养的关系是如何认识的？

刘永定:我国的文明是重视湖泊的，历代有许多疏浚和治理湖泊的实例，受到人民的赞许。如苏东坡、白居易治理西湖千古留名，太湖、巢湖、滇池历代都有治理和管理。但是从国家的高度对湖泊水环境、水生态进行整治则是当代的需求与能力的体现，也是概念上的进步。

记者:我国在实践中存在哪些弊端和不足，有否成功的经验？

刘永定:过去对湖泊治理，主要矛盾不在休与养之间，而在用与保之间。竭泽而渔者固然有之，竭泽而用者更大有之。使用过度，导致水量不足，水路阻隔，纳污过量，营养超负，富营养化加剧，富营养化而后沼泽化，再而导致湖泊解体乃至消亡。这样的例子很多，围湖造田，洞庭湖萎缩，千湖之省不再，重点湖泊治污任务艰巨，有许多如何处理利用与保护之间关系的问题。

成功的经验也有，如迄今水质较好的洱海，其湖泊保护措施是很深入和落实的。洱海周边“小手牵大手”活动，有组织的专门管护队伍，反映出湖泊系统管理与治理中大小环节都要抓紧，不可偏颇。要将湖泊的休养生息与可持续发展在动态管理的基础上统一起来。

记者:那么，在具体实践中，就湖泊休与养的关系，应该怎样去把握？

刘永定:污染物削减与生态修复是协同作用的，粗略地类比，可以认为前者更多地作用于休，后者更多地作用于养。当然，也不是截然分开的。养，培育湖泊生态系统的合理结构与功能，同样离不开污染物的削减。

根据我和同事们、合作者们一起研究的实践体会，我把污染治理与生态修复应遵循的原则归纳为10条，有待今后继续研讨、完善。这10条原则是:一、系统原则(或称流域原则)。要根据系统的特点，设计流域到底在什么位置怎么治理，采取适宜的工程化措施。二、健康原则。治理的目标最终是要生态系统健康，整个生态系统的结构和功能要与这个系统在自然界的位置相称。三、有限条件原则。所有的工程都是有条件的，任何一项技术只有在适合的条件下才能发挥作用，也必须在这个条件下使用最合适的技术。四、时空分异原则。一个湖泊一个样，不可能抄袭别人的东西，同是一个大中型的湖泊，不同的湖区也是不一样的。五、平衡原则。水生态、水环境、水动力学的平衡，系统内外各单元的相互平衡，这些都要经过计算，才能提高效率和治理的水平。六、生产力调控原则。所有的湖泊要使它能够达到一个稳定的状态，最核心的是光合生产力的调控问题。七、过程递进原则。湖泊生态系统修复过程，与某些自然现象、自然灾害不一样，它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八、自组织原则。自然有自然的规律，它的规律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人们要遵循自然的规律。九、尺度原则。即需要在一定的规模上才能体现相对应的规模。十、安全原则。如果可以保证生态系统的安全，生态系统的自组织能力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协助人们，给人们提供一定的生命支撑能力，即提供环境安全和人体健康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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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关注　　湖泊应该怎样养

关键思路　　主导措施的实施足以驱动整个系统全面演变

记者:我们现在对休的认识比较普遍，充分认识到减轻污染是保护湖泊的首要之策，而忽视了对湖泊的保养。那么，湖泊到底应该怎样养？

刘永定:我觉得，对休的认识也需要加强，休应该包括减轻污染，也应该包括对湖泊其他功能的减负。后者更需要有魄力、胆略和办法。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做到给予湖泊休养的时机和待遇，那些地方对养就更缺乏思考。相信通过全国贯彻落实生态文明建设，部署生态建设，能够使让湖泊休养生息的政策全面落实。

湖泊到底怎么养，实质上是如何恢复或重建健康湖泊生态系统问题。回答这个问题可以有两种方式。

一是专业层面的解读方式，即以湖泊的发生学为背景，从湖泊的物理形态、物理和化学性状出发，对湖泊的主要功能加以定位，通过调查研究，剖析湖泊生态系统的现状和发育阶段，制定分类分期分区治理与管理的规划与计划，然后全面、同步地推进实施，使之达到预期目的。

二是公众层面的解读方式，即在环境生态工程实施的同时，按照普遍应该遵循的生态系统修复原则，大力宣传教育对湖泊生态系统的保护，包括节水用水、合理用水，从而减少污染、节约资源；水环境方面的控制污染物发生与入湖污染，入湖河道治理与保护，蓝藻水华污染治理，湖滨带建设与保护；水生态方面的生物多样性保护，水生植被重建(藻型湖泊)或控制(草型湖泊)，鱼类种群调控、入侵物种清除和土著物种种群恢复。

养好一个湖泊，措施会是方方面面的，也就是综合的，但是其中必然有主导措施，这类措施的实施足以驱动整个系统的全面演变。斯洛文尼亚有一个十分著名的旅游湖泊，湖周有许多世界各地名人、明星的别墅，但是湖泊污染形成富营养化和蓝藻水华暴发。国议会就治理方案讨论7年，执行了极其严格的污染物发生、处理与入湖管理。湖周居民哪怕是在自家房子上添砖加瓦或拆除墙壁都要得到允许。在截污落实后，加大湖泊水力调节力度，提高湖水的交换率，使湖泊透明度维持17米，恢复了其山川秀美的风光和历史文化。国内也有小型湖泊在治理与养护中达到预期效果的，但是大中型湖泊污染治理与休养而成健康生态系统的经典例子还是罕见，截污、减污、休养是当前的主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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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关注　　江湖关系阻断产生哪些影响

关键思路　　洪涝调蓄、水位调节、鱼类洄游、湿地净化等功能不复存在

记者:江河湖泊只有具备了充足的生态水量，才能增强江河湖泊的自我净化能力，增大环境容量。然而，现在全国水电开发项目较多，建设水电站需要拦河、建坝，导致江河水位降低，埋下湖泊生态恶化的隐患。应如何解决水电开发导致江河湖泊“脱水”的问题？

刘永定:充足的水量是湖泊生态系统健康的必要条件，是保障水环境承载力、水生态承载力的前提。水生态的改善能够促进水体中物质的转化，增强湖泊的自净能力，提高系统的环境承载力。拦河建坝修电站是利用水体的水能资源，应该向上游转移。因为上游河道窄，坡降大，水能资源丰富，同时保护中下游的支流补水，对污染和生态系统损伤严重的下游湖泊产生的影响会减小。这方面的例子很多。从大格局来讲，如果在长江宜宾以上建坝修电站，保护宜宾到宜昌，宜昌到河口的支流来水，连通此前阻隔的江湖系统，长江中下游湖泊的水文节律、洪涝调蓄和水量调节就会发生格局性的变化，也就有利于解决脱水的问题。

记者:江湖关系阻断对湖泊的生态环境会产生哪些影响？

刘永定:江湖连通，形成江湖复合系统。因此，在这个意义上，系统本身是连贯的。连贯的系统按照人类的意图加以分隔、阻断，就生硬地破坏了系统的整体性。江湖阻隔后，原有的洪涝调蓄、水位调节、水文节律、鱼类洄游、产卵场维护、湿地净化等功能就不复存在。而且，站在湖泊生态系统的角度看，与湖泊连通的入湖或出湖河流的功能也被改变。

记者:如何保护与构建一个江河湖泊相连通的水系，以改善江河湖泊的生态环境？

刘永定:河流有8个性状在治理河湖复合系统中是值得重视的，包括:汇集，把集水区的水汇进来，同时把污染物也汇聚了过来；传输，从一个地方流到另外一个地方，携带水体内的物质，完成传输；转化，河流奔腾向前，不断引发氧化还原等物质形态变化的化学反应，从而降低了污染物(污染形态)的浓度，起到转化的作用；不断的沉积，所以有时候河床不断增高；把生物物种传播到别的地方；冲刷和切割功能，使岸线改变；延长功能，使河流拉长，河口形成三角洲、湿地；流水生态，流水水体与静水水体的生态系统结构与功能是不一样的。

治理污染湖泊和恢复生态系统健康，首先要以湖泊的发生学为背景，从湖泊的物理形态、物理和化学性状出发，对湖泊的主要功能加以定位。也就是说，解决江湖阻隔问题，实现江湖连通对建设健康湖泊生态系统是必须的措施，是贯彻让湖泊休养生息，进行江湖复合系统物理修复重要的、必不可少的内容。如此以提供生态系统健康的物理框架，进而达到生态系统结构的完善，保障上述江湖复合系统功能的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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